昔者叶波国王号曰湿随,其名萨阇,治国以正,黎庶无怨。王有太子,名须大拏,容仪光世,慈孝难齐,四等普护,言不伤人。王有一子宝之无量,太子事亲同之于天。有知之来,“常愿布施拯济群生,令吾后世受福无穷。愚者不睹非常之变,谓之可保。有智之士照有五家,乃尚布施之士。十方诸佛、缘一觉、无所著尊,靡不叹施为世上宝。”太子遂隆普施,惠逮众生。欲得衣食者应声惠之,金银众珍、车马田宅,无求不与。光馨远被,四海咨嗟。父王有一白象,威猛武势躄六十象,怨国来战,象辄得胜。
诸王议曰:“太子贤圣无求不惠。遣梵志八人之太子所,令乞白象。若能得之,吾重谢子。”受命即行,着鹿皮衣履屣执瓶,𨱜杖远涉,历诸郡县千有余里,到叶波国,俱柱杖翘一脚向宫门立,谓卫士曰:“吾闻太子布施贫乏润逮群生,故自远涉乞吾所乏。”卫士即入,如事表闻。太子闻之欣然驰迎,犹子睹亲,稽首接足慰劳之曰:“所由来乎苦体如何?欲所求索以一脚住乎?”对曰:“太子德光周闻八方,上达苍天下至黄泉,巍巍如太山,靡不叹仰。卿为天人之子,吐言必信。审尚布施不违众愿者,今欲乞丐行莲华上白象,象名罗阇和大檀。”太子曰:“大善!唯上诸君金银杂宝恣心所求,无以自难。”即敕侍者,疾被白象金银鞍勒牵之来矣。左持象勒,右持金瓮,澡梵志手,慈欢授象。梵志大喜,即咒愿竟,俱升骑象含笑而去。
相国百揆靡不怅然,佥曰:“斯象猛力之雄,国恃以宁,敌仇交战,辄为震奔。而今惠仇国,将何恃?”俱现陈曰:“夫白象者,势力能躄六十象,斯国却敌之宝。而太子以惠重怨,中藏日虚,太子自恣布施不休,数年之间,臣等惧举国妻子必为施惠之物矣。”王闻其言,惨然久而曰:“太子好喜佛道,以赒穷济乏慈育群生,为行之元首。纵得禁止假使拘罚,斯为无道矣。”百揆佥曰:“切磋之教仪无失矣,拘罚为虐臣敢闻之?逐令出国置于田野,十年之间令惭自悔,臣等之愿也。”王即遣使者就诰之曰:“象是国宝,惠怨胡为?不忍加罚,疾出国去。”使者奉命诰之如斯。太子对曰:“不敢违天命。愿乞布施济乏七日,出国无恨。”使者以闻,王曰:“疾去,不听汝也。”使者反曰:“王命不从。”太子重曰:“不敢违天命。吾有私财,不敢侵国。”使者又闻,王即听之。
太子欣然敕侍者:“国中黎庶有穷乏者,劝之疾来,从其所欲恣之无违。国土官爵、田宅财宝,幻梦之类,靡不磨灭。”兆民巨细奔诣宫门,太子以饮食衣被、七宝诸珍,恣民所欲布施讫竟,贫者皆富。妻名曼坻,诸王之女,颜华韑耀,一国无双,自首至足皆以七宝璎珞。谓其妻曰:“起听吾言,大王徙吾着檀特山,十年为限。汝知之乎?”妻惊而起,视太子泪出,且云:“将有何罪乃见迸逐,捐国尊荣处深山乎?”答其妻曰:“以吾布施虚耗国内,名象战宝以施怨家。王逮群臣恚逐我耳。”妻即称愿:“使国丰熟,王臣兆民富寿无极,惟当建志于彼山泽成道弘誓矣。”
太子曰:“惟彼山泽恐怖之处,虎狼害兽难为止矣。又有毒虫魍魉毙鬼、雷电霹雳风雨云雾,其甚可畏。寒暑过度,树木难依,蒺䔧砾石非卿所堪。尔王者之子,生于荣乐、长于中宫,衣则细软,饮食甘美,卧则帷帐,众乐聒耳,愿则恣心。今处山泽,卧则草蓐、食则果蓏,非人所忍,何以堪之乎?”妻曰:“细靡众宝帷帐甘美,何益于己?而与太子生离居乎?大王出时以幡为帜,火以烟为帜,妇人以夫为帜,吾恃太子犹孩恃亲,太子在国布施四远,吾辄同愿。今当历险而犹留守荣,岂仁道哉?傥有来乞不睹所天,心之感绝,必死无疑。”太子曰:“远国之人来乞妻子,吾无逆心。尔为情恋,傥违惠道都绝洪润,坏吾重任也。”妻曰:“太子布施睹世希有,当卒弘誓慎无倦矣。百千万世,无人如卿逮佛重任,吾不敢违也。”太子曰:“善!”即将妻子诣母辞别,稽首于地愍然辞曰:“愿捐重思,保宁玉体,国事鞅掌愿数慈谏,无以自由枉彼天民。当忍不可忍,含忍为宝。”母闻诀辞顾谓侍曰:“吾身如石、心犹刚铁,今有一子而见迸逐,吾何心哉?未有子时结愿求嗣,怀妊之日如树含华,日须其成,天不夺愿令吾有子,今育成就而当生离乎?”夫人嫔妾,嫉者快喜不复相敬。
大子妻儿稽首拜退,宫内巨细靡不哽噎,出与百揆吏民哀诀,俱出城去,靡不窃云:“大子国之圣灵、众宝之尊,二亲何心而逐之乎?”大子坐城外谢诸送者,遣之还居。兆民拜伏,佥然举哀,或有躄踊呼天,音响振国。与妻进道,自知去本国远,坐一树下。有梵志自远来乞,解身宝服、妻子珠玑,尽以惠之,令妻子升车执辔而去。始欲就道,又逢梵志来从乞马,以马惠之;自于辕中挽车进道。又逢梵志来丐其车,即下妻子,以车惠之。太子车马衣裘身宝杂物,都尽无余,令妻婴女,己自抱男。处国之时,施彼名象众宝车马,至见毁逐,未曾恚悔,和心相随,欢喜入山。三七二十一日乃到檀特山中。
太子睹山树木茂盛,流泉美水甘果备焉,凫雁鸳鸯游戏其间,百鸟嘤嘤相和悲鸣。太子睹之谓其妻曰:“尔观斯山,树木参天鲜有折伤,群鸟悲鸣,每处有泉,众果甚多以为饮食;唯道是务,无以违誓。”山中道士皆守节好学,有一道士名阿周陀,久处山间有玄妙之德。即与妻子诣之稽首,却叉手立,向道士曰:“吾将妻子来斯学道,愿垂洪慈,诲成吾志也。”道士诲之,太子则焉,柴草为屋,结发葌服,食果饮泉。男名耶利,衣小草服,从父出入;女名罽拏延,着鹿皮衣,从母出入。处山一宿,天为增泉其味重甘,生药树木名果茂盛。
后有鸠留县老贫梵志,其妻年丰,颜华端正,提瓶行汲。道逢年少遮要,调曰:“尔居贫乎无以自全,贪彼老财庶以归居。彼翁学道内否不通,教化之纪,希成一人。专愚𢤱悷,尔将所贪乎?颜状丑黑,鼻正匾𠥶,身体缭戾,面皱唇䫂(丁可反),言语蹇吃,两目又青,状类若鬼,举身无好,孰不恶憎?尔为室家,将无愧厌乎?”妇闻调婿,流泪而云:“吾睹彼翁鬓须正白,犹霜着树。朝夕希心,欲其早丧。未即从愿,无如之何?”归向其婿,如事具云,曰:“子有奴使,妾不行汲。若其如今,吾去子矣。”婿曰:“吾贫,缘获给使乎?”妻曰:“吾闻布施上士名须大拏,洪慈济众虚耗其国。王逮群臣,徙着山中。其有两儿,乞则惠卿。”
妻数有言,爱妇难违,即用其言,到叶波国,诣宫门曰:“太子安之乎?”卫士上闻。王闻斯言,心结内塞,涕泣交流,有顷而曰:“太子见逐,惟为斯辈;而今复来乎?”请现劳俫,问其所以。对曰:“太子润馨,遐迩咏歌,故远归命,庶自稣息。”王曰:“太子众宝布施都尽,今处深山,衣食不充,何以惠子?”对曰:“德徽巍巍,远自竭慕,贵睹光颜,没齿无恨也。”王使人示其径路。
道逢猎士,曰:“子经历诸山,宁睹太子不?”猎士素知太子迸逐所由,勃然骂曰:“吾斩尔首,问太子为乎?”梵志恧然而惧曰:“吾必为子所杀矣!当权而诡之耳。”曰:“王逮群臣令呼太子还国为王。”答曰:“大善!”喜示其处。
遥见小屋,太子亦睹其来。两儿睹之中心怛惧,兄弟俱曰:“吾父尚施,而斯子来,财尽无副,必以吾兄弟惠与之。”携手俱逃。母故掘荫其陷容人,二儿入中以柴覆上,自相诫曰:“父呼无应也。”
太子仰问,请其前坐,果浆置前。食果饮毕,慰劳之曰:“历远疲倦矣!”对曰:“吾自彼来,举身恼痛,又大饥渴。太子光馨,八方叹懿,巍巍远照。有如太山,天神地祇,孰不甚善,今故远归穷,庶延微命。”太子恻然曰:“财尽无惜矣。”梵志曰:“可以二儿给养吾老矣。”答曰:“子远来求儿,吾无违心。”太子呼焉,兄弟惧矣。又相谓曰:“吾父呼求,必以惠鬼也。”违命无应。太子隐其在陷,发柴睹之,儿出抱父战栗涕泣,呼号且言:“彼是鬼也!非梵志矣!吾数睹梵志,颜类未有若兹,无以吾等为鬼作食。吾母采果来归何迟?今日定死,为鬼所啖。母归索吾,当如牛母索其犊子,狂走哀恸。父必悔矣。”太子曰:“自生布施未尝微悔,吾以许焉,尔无违矣。”梵志曰:“子以普慈相惠,儿母归者即败子洪润违吾本愿,不如早去。”太子曰:“卿愿求儿,故自远来,终不敢违,便可速迈。”
太子右手沃澡,左手持儿,授彼梵志。梵志曰:“吾老气微,儿舍遁迈之其母所,吾缘获之乎?太子弘惠,缚以相付。”太子持儿令梵志缚,自手执绳端,两儿躄身宛转父前,哀号呼母曰:“天神地祇山树诸神一哀,告吾母意云:“两儿以惠人,宜急舍彼果,可一相见。””哀感二仪,山神怆然,为作大响有若雷震。母时采果,心为忪忪,仰看苍天不睹云雨,右目瞤左腋痒,两乳湩流出相属,母惟之曰:“斯怪甚大!吾用果为?急归视儿,将有他乎?”委果旋归,惶惶如狂。
帝释念曰:“菩萨志隆,欲成其弘誓之重任,妻到坏其高志也。”化为师子,当道而蹲。妇曰:“卿是兽中之王,吾亦人中王子,俱止斯山,吾有两儿皆尚微细,朝来未食须望我耳。”师子避之,妇得进路。回复于前化作白狼,妇辞如前,狼又避焉。又化为虎,适梵志远,乃遂退矣。
妇还,睹太子独坐,惨然怖曰:“吾儿如之而今独坐,儿常望睹吾以果归,奔走趣吾,躄地复起,跳踉喜笑,曰:“母归矣,饥儿饱矣。”今不睹之,将以惠人乎?吾坐儿立各在左右,睹身有尘,竞共拂拭。今儿不来,又不睹处,卿以惠谁?可早相语。祷祀乾坤,情实难云,乃致良嗣。今儿戏具,泥象泥牛、泥马泥猪,杂巧诸物纵横于地,睹之心感,吾且发狂,将为虎狼鬼𩲐盗贼吞乎?疾释斯结,吾必死矣!”太子久而乃言:“有一梵志来索两儿云:“年尽命微欲以自济。”吾以惠之。”妇闻斯言,感踊躄地,宛转哀恸流泪且云:“审如所梦,一夜之中梦睹老𥥧贫窭梵志,割吾两乳执之疾驰;正为今也。”哀恸呼天,动一山间。云:“吾子如之,当如行求乎?”
太子睹妻哀恸尤甚,而谓之曰:“吾本盟尔隆孝奉遵,吾志大道,尚济众生,无求不惠,言誓甚明。而今哀恸,以乱我心?”妻曰:“太子求道,厥劳何甚?夫士家尊在于妻子之间,靡不自由,岂况人尊乎?愿曰:“所索必获,如一切智。””
帝释诸天佥然议曰:“太子弘道普施无盖,试之以妻观心如何。”释化为梵志来之其前,曰:“吾闻子怀以乾坤之仁,普济群生布施无逆,故来归情,子妻贤贞德馨远闻,故来乞丐,傥肯相惠乎?”答曰:“大善!”以右手持水澡梵志手,左手提妻适欲授之。诸天称寿莫不叹善,天地卒然大动,人鬼靡不惊焉。梵志曰:“止!吾不取也。”答曰:“斯妇岂有恶耶?妇人之恶斯都无有,妇人之礼斯为备首矣。然其父王唯有斯女,尽礼事婿不避涂炭,衣食趣可不求细甘,勤力精健颜华逾辈。卿取吾喜,除患最善。”梵志曰:“妇之贤快诚如子言,敬诺受之。吾以寄子,无以惠人。”又曰:“吾是天帝释,非世庸人也,故来试子。子尚佛慧影,范难双矣,今欲何愿,恣求必从。”太子曰:“愿获大富,常好布施无贪逾今;令吾父王及国臣民思得相见。”天帝释曰:“善!”应时不现。
梵志喜获其志,行不觉疲,连牵两儿欲得望使。儿王者之孙,荣乐自由,去其二亲为绳所缚,结处皆伤,哀号呼母,鞭而走之。梵志昼寝,二儿迸逃,自沈池中,荷蒻覆上,水虫编身。寤行寻求,又得儿矣;捶杖纵横,血流丹地。天神愍念,解缚愈伤,为生甘果,令地柔软。兄弟摘果,更相授啖,曰:“斯果之甘犹苑中果,斯地柔软如王边缊綖矣。”兄弟相扶仰天呼母,涕泣流身。梵志所行,其地岑岩,砾石刺棘,身及足跖,其疮毒痛,若睹树果,或苦且辛,梵志皮骨相连,两儿肌肤光泽,颜色复故。
归到其家,喜笑且云:“吾为尔得奴婢二人,自从所使。”妻睹儿曰:“奴婢不尔,斯儿端正,手足悦泽不任作劳,孚行炫卖,更买所使。”又为妻使,欲之异国。天惑其路,乃之本土。兆民识焉,佥曰:“斯太子儿也!大王孙矣!”哽噎诣门上闻。王呼梵志将儿入宫,宫人巨细靡不嘘唏!王呼欲抱,两儿不就。王曰:“何以?”儿曰:“昔为王孙,今为奴婢。奴婢之贱,缘坐王膝乎?”问梵志曰:“缘得斯儿?”对之如事。曰:“卖儿几钱?”梵志未答,男孙剿曰:“男直银钱一千,特牛百头;女直金钱二千,牸牛二百头。”王曰:“男长而贱,女幼而贵。其有缘乎?”对曰:“太子既圣且仁,润齐二仪天下喜附,犹孩依亲,斯获天下之明图,而见远逐捐处山泽,虎狼毒虫与之为邻,食果衣草,雷雨震人,夫财币草芥之类耳,坐见迸弃,故知男贱也。黎庶之女,苟以华色处在深宫,卧即缊綖,盖以宝帐,衣天下之名服,食天下之贡献,故女贵也。”王曰:“年八孩童,有高士之论,岂况其父乎?”宫人巨细闻其讽谏莫不举哀。梵志曰:“直银钱一千,特牛、牸牛各百头。惠尔者善,不者自已。”王曰:“诺。”即雇如数,梵志退矣。
王抱两孙坐之于膝,王曰:“属不就抱,今来何疾乎?”对曰:“属是奴婢,今为王孙。”曰:“汝父处山,何食自供?”两儿俱曰:“薇菜树果以自给耳。日与禽兽百鸟相娱,亦无愁心。”王遣使者迎焉。使者就道,山中树木俯仰屈伸,似有跪起之礼,百鸟悲鸣哀音感情。太子曰:“斯者何瑞?”妻卧地曰:“父意解释,使者来迎,神祇助喜,故兴斯瑞。”妻自亡儿卧地,使者到乃起拜王命矣。使者曰:“王逮皇后捐食衔泣,身命日衰,思睹太子。”太子左右顾望,恋慕山中树木流泉,收泪升车。
自使者发,举国欢喜,治道扫除豫施帐幔,烧香散华伎乐幢盖,举国趍跄,称寿无量。大子入城顿首谢过,退劳起居。王复以国藏珍宝都付太子,劝令布施。邻国困民归化首尾,犹众川之归海。宿怨都然,拜表称臣,贡献相衔。贼寇尚仁,偷贼竞施,干戈戢藏,囹圄毁矣。群生永康,十方称善。积德不休,遂获如来.无所著.正真道.最正觉.道法御.天人师,独步三界为众圣王矣。”
佛告诸比丘:“吾受诸佛重任誓济群生,虽婴极苦,今为无盖尊矣。太子后终,生兜术天;自天来下,由白净王生,今吾身是也。父王者,阿难是。妻者,俱夷是。子男罗云是,女者罗汉朱迟母是。天帝释者,弥勒是。射猎者,优陀耶是。阿周陀者,大迦叶是。卖儿梵志者,调达是。妻者,今调达妻旃遮是。吾宿命来勤苦无数,终不恐惧而违弘誓矣。以布施法为弟子说之,菩萨慈惠度无极行布施如是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