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若着悭贪,人天所贱,是以智者应当布施。所以者何?我昔曾闻,有大长者,名曰卢至,其家巨富财产无量,仓库盈溢如毗沙门,由其往昔于胜福田修布施因,故获其报。然其施时不能至心,以是之故,虽复富有,意常下劣;所著衣裳,垢腻不净;所可食者,杂谷稗莠藜藿草菜,以充其饥;酢浆空水,用疗其渴;乘朽故车,编草草叶,用以为盖;于己财物,皆生悭吝,劳神役思,勤加守护,营理疲苦,犹如奴仆,为一切人之所嗤笑。”
尔时,罗睺罗即说偈言:
所施因不同,受果各有异,
信施志诚浓,获报恣心意。
若不怀殷重,徒施无净报,
卢至虽巨富,轻贱致嗤笑。
又于一时城中节会,庄严屋宅,涂饰彩画,悬缯幡盖,琉璃装饰,处处周遍悬诸华冠,香水洒地严众名华,窗牖门户,以华装校,各各皆有种种伎乐歌舞嬉戏,欢娱受乐,如诸天宫。诸门之中,皆以金瓶,盛满香水,诸里巷中,悬缯幡盖,散众名华,香水洒地。
“卢至尔时见诸人民,种种会同,戏舞尽欢,便生念言:“奴婢、乞人、下贱之者,皆假借衣服,食美饮食;我今衣服璎珞财宝自足,我今何为而不自乐?”疾走归家,自取钥匙,开库藏门,取五钱已,还闭锁门,即自思念:“我今若于家中食者,母妻眷属,不可周遍,若至他家,或有主人及以乞者,来从我索。”于是即用两钱买麨,两钱酤酒,一钱买葱,从自家中,衣衿裹盐,赍出城外,趣于树下。既至树下,见有多乌,若此停止,乌来抟撮,即诣冢间,见有诸狗,复更逃避,至空静处。酒中着盐,和麨食葱,先不饮酒,即时大醉。既大醉已,而作是言:“举国即时大作欢乐,我今何为独不欢乐?”即便起舞扬声而歌,其歌辞曰:
纵令帝释,今日欢乐,尚不及我,
况毗沙门。
“复作是言:“我今节庆际,纵酒大欢乐,逾过毗沙门,亦胜天帝释。”
“释提桓因与无数天众欲至祇桓,于其道边,见此卢至既醉且舞,而歌言:“胜于帝释。”帝释默念:“此悭贪人,屏处饮酒,骂辱于我。”复作是念:“我于今者,莫至佛所,先恼于彼。”
“释提桓因,即变己身,犹如卢至,即到其家,聚集父母、仆使、眷属,于母前坐,而白母言:“听我爱语,我于前后,有大悭鬼,随逐于我,所以使我惜不啖食,不与父母及以眷属钱财宝物,皆由悭鬼。今日出行,值一道人,与我好咒,得除悭鬼,若彼悭鬼,设复更来,终不重能恼乱于我。然此悭鬼,与我相似,设当来者,诸守门人,痛当打棒。其必诈称:“我是卢至。”一切家人,莫信其语。”大开库藏,出诸财物,作好饮食,与其母妻及以眷属,悉令充饱。饮食已竟,语守门者:“急速闭门,悭鬼傥来,待我分付璎珞遍赐衣服,作诸伎乐,然后开门。”
即时大开库藏,上妙璎珞,先用与母,次者与妇,舍内男女,尽皆遍与,其外来客,亦与璎珞及以衣食,作众伎乐。其家眷属,众香涂身,烧黑沉水。于时帝释,一手捉母,一手携妇,欢乐起舞,欢娱嬉戏,不可具说。
“舍卫城人皆闻卢至长者悭鬼得除,一切集会尽来观之。卢至醉醒,还来入城。即归己家,见诸人众,充塞其门,复闻家中歌舞之声,极大惊愕,作是思惟:“将非是王以瞋我故,将诸群臣大集兵众来至我家,欲诛于我?为是舍卫城人,因作节会,尽入我家?为是诸天,欲增益我,来至我家,作斯伎乐?为是家人破我库藏,而自啖食?”思惟是已,疾走冲门,高声大叫,唤其家人。时其家人,音乐声乱,都无闻者。
“帝释闻唤声,语众人言:“谁打门唤?汝等且止音乐,或能是彼悭鬼还来。”人闻有鬼,即大开门,一切走避。时彼卢至,走来入屋,见于帝释,眷属围绕,正处中坐,母处其右,妇处其左,庄严衣服,着好璎珞,鼓乐弦歌,饮酒庆会,容色熙怡,罗列而坐。卢至愕然,惊问释言:“汝是谁耶?来我家中,放逸如是。”释微笑言:“今日家人,自识于我。”
“其家眷属,即问卢至:“汝为是谁?”卢至答曰:“我是卢至。”举家尽皆同声,指释而作是言:“此是卢至,我之家主。”卢至寻复问家人言:“我今是谁?”家人答言:“汝之虽认似卢至鬼。”卢至复言:“我非是鬼,我是卢至,汝等今者宜好观察。”顾语母言:“母是我母,兄是我兄,弟是我弟,妻者是我所敬之妻,子者是我所念之子,一切仆从,尽是我有。”复指帝释,语家人言:“此是余人,颜貌似我幻化作我,我从小来,产业积聚,钱财库藏,是谁幻惑,散我财物?”
“时其家人,咸皆不信。释问母言:“今我两人,极相似不?”母答言:“彼鬼形貌,甚似于汝。”母复语释:“观汝孝顺,奉事于我,真实知汝,我所生子;彼实是鬼。若汝二人,俱孝顺我,我不能别。以汝孝顺,彼人悖逆,故我定知汝是我子。”回语妇言:“彼是汝夫,汝今何为不相鸣捉?”其妇羞赧,而作是言:“怪哉!何不灭去?终不为其而作妇也。”妇语释言:“大家!我今宁在尔边而死,终不在彼鬼边而生。”
“释语家人:“尔定知我是卢至者,何为前彼鬼使入耶?”时其家人,闻此语已,即时倒曳卢至之脚,牵挽打棒驱令出门。到里巷中,举声大哭,唱言:“怪哉!我于今者,身形面首,为异于本,何故家人,见弃如是?”复语左右:“我今此身,如本身不?今我之面,如本面不?言语行来,长短相貌,为异不异?”傍人语言:“汝故如本,与先不异。”
“复语人言:“我今是谁?将非化作他异人不?竟为字谁,我今为在何处?”复长叹曰:“奇哉!怪哉!我于今者,知何所道。”卢至尔时,如似颠狂,其余亲里,非家人者,咸来慰喻:“汝慎莫惧!汝是卢至。汝于今者,在舍卫城中市上,我等是汝亲里,故来看汝。汝好强意,当作方计以自分明。”
“卢至尔时闻是语已,意用小安,抆泪而言,更问余人:“我为实是卢至以不?”余人答言:“汝实是卢至。”卢至语众人言:“汝等皆能为我证不?”众人皆言:“我等诸人,皆为汝证,实是卢至。”
卢至答言:“汝等若尔,听我广说因缘:
谁有年少人,与我极相似,
共我所爱妇,同床接膝坐。
所亲家眷属,见打驱逐出,
所亲皆爱彼,安止我家中。
我忍饥寒苦,积聚诸钱财,
彼今自在用,我无一毫分,
犹如毗沙门,自恣于衣食。
城中诸人等,各各生疑怪,
皆作如是言:“此事当云何?”
中有明智者,而作如是言:
此间淫狡人,形貌似卢至,
知其大悭贪,故来恼乱之,
我等共证拔,不宜便弃舍。”
“尔时,诸人闻是语已,皆悉同心,咸言:“卢至!汝今云何,欲何所为?”卢至即时,而作是言:“汝等诸人,为我集会,明日当共至于王所。”众人咸言:“明当送汝至于王所。”
“至明日已,诸人言曰:“善哉!善哉!今正是时。”卢至即言:“此是大事。我于己财,不得自在,汝等若能贷我钱财,若我得者,当偿于汝。”诸人皆言:“随所须欲,当给于汝。”又问:“欲须何物?”尔时,卢至长者而言:“今汝与我二张㲲来,使直四铢金,当上于王。”诸人皆笑,作是念言:“卢至先来,不曾有是,念言四铢,乃是大施。”
“卢至尔时,即挟二张㲲,到于王门,语通门者言:“我于今者欲有贡献。”时守门人,极惊笑言:“我于三十年中,未曾闻彼来至门中有所贡献,今日云何卒能如是?”时守门者,即入白王,合掌而言:“未曾有也,卢至今者在于门中,欲有所贡。”
“王意沉审,不卒瞋喜,但自思惟:“今日将不因于节会,有诸人等来至门中,卢至悭吝,亦复不应来至我门;守门之人不应于我而作调戏。意为云何?我不能信。夫为王者,譬如大海不逆细流,宁可计其财物多少。”王于尔时,即便听前。王作是念:“而此卢至,禀性悭吝,将不死到,卒能如是。”
“即时卢至,共于众人,往到王所,欲出二㲲用奉于王,以手挽㲲,其腋急挟,挽不能得,便自回转,尽力痛挽,方乃得出。既得出已,帝释即化作两束草。顾见草束,生大惭愧,即便坐地。王见如是,即起慈愍而语之言:“纵令草束,亦无所苦,欲有所说随汝意道。”卢至悲噎歔欷而言:“我见此草,羞惭之盛,不能以身陷入于地,不知今者为有此身?为无此身?知何所云?”
“王闻其言,特生哀愍,问傍人言:“彼今哀塞,不能得言。汝等若知其意,当代道之。”傍人答王:“卢至今来,仰白王者,不知何人形貌相似,至于其家中,诈称卢至,能使家人生其爱着,散用财物,一切荡尽,使其家人都不识别,驱其令出,返如路人,以是之故,其心懊恼,不能出言。”
“王言:“若如此者,实应苦恼。何以故?自己财物,为他所用。虽复如是,我当断理,使其还得室家财物。”王复言曰:“世间之人,虽形相似,然其心意,未必一等,虽心相似,然其形体隐屏之处,有诸密事可不相知,必有小异;汝莫愁忧,我今为汝,当细捡校。”
“时有一臣,名曰宿旧,即起合掌,而白王言:“善哉大王!王之智慧,慈恻阿枉,正应如是。”
尔时,宿旧即说偈言:
忧苦怖畏者,王为作救护,
贫穷困厄者,王当作亲友。
正真修善者,王共为法朋,
于诸恶行者,王为作象钩。
“尔时,卢至五体投地,而白王言:“我家密弆(起举)财宝之处,彼终不能而得知处。我身有密事,何必能知?唯愿大王,为我捡校。”
“王即遣使,往唤彼人似卢至者,语令疾来。即便唤来,即至王所,在一面立。王形相二人,不能分别。王谛观之,生未曾有想:“年纪相貌,形体大小,面目语笑,颜色皆同,如幻化所作,等无有异。今此二人,在我前立,不可分别,使我惊疑。”
“王问唤来者言:“汝为是谁?”便自慨叹而言:“我今徒为此生,不如其死。我今云何生长王国,不为王识?方问我言,而名是谁?”
“王小惭赧:“此实卢至。”语前者言:“汝今复欲何所论道?”卢至答言:“我是卢至,彼非是也。”
“王言:“汝今二人,如镜中像,色貌一种,云何可别?”卢至白言:“以是事故,我先归王,若似有人,病痛苦厄,急难恐怖,悉归于王。”王言:“实尔,我所以受人租赋正为是事。”
“王小思惟,语帝释言:“我欲问汝,卢至为性悭贪,汝好惠施,其性各异,汝今云何言是卢至?”帝释答言:“王今应作如是细问。实如王言,虽尔,我亲自从佛教,悭贪之者,堕饿鬼中,百千万岁,受饥渴苦,求索脓血𡱁尿不净,终不能得如毛发许,清冷河泉,变成流火;我闻悭贪有如是过,畏怖因缘,欲舍是恶,以是事故,即便舍悭,施心即生。”
“王言:“实有是理,如似垢衣灰浣即净,烦恼垢心闻法即除。”王语诸臣:“如是二人,云何得知,一是卢至?一非卢至?”宿旧答言:“问其家中所有密事,若有同异,然后可知。”
“王言:“我事猥多,不得细问。如汝所言,应如是问。”即分二人,各置异处,而便问言:“汝今内外亲属,年纪大小,头数名字,家中所有屋舍门户,及以财物,一切库藏,地上地中,种种诸物,各自记之,明作书疏,时速持来。”而此二人,各持书至,一切所有,隐密之事,及以书迹,悉皆一种。
“王见是事,生未曾有想:“如我今者,尽其神思,种种筹量,不能分别。此非人事,必是非人所为。”王言:“还唤此二人,来到我边。”
“王久看已,语使人言:“唤其母来。”便即唤来其母。到已向王拜敬,王合掌言:“我亦敬老。”老母白言:“愿王万岁,离诸怨害,修福不倦。”王敕敷座,命老母坐。王语母言:“今此二人,谁是汝子?谁非汝子?”帝释密语母言:“莫复更使见苦如前。”母言:“子汝莫愁也。”
“老母敬白王言:“此儿慈孝,种种供养,孝顺于我,此是我子;彼不恭孝,常于我所,无亲爱心,知非我子。而此二人,虽知好丑,言音相似,我亦不能别。”
“王复问言:“我欲更问余事。汝养此儿,自小之时,及以洗浴,颇见身上,隐屏之处,疮瘢黑子,私密之事,记识以不?”母言:“有之。”帝释思惟:“我今所作当同老母。”帝释于时谛听母语。
“母语王言:“我儿左胁下,有小豆许瘢。”帝释念言:“假使有瘢如须弥山,我亦能作,况复小瘢。”即便化作。
“王即念言:“我今断事,必得决定。”王言:“汝等各脱左腋,高举其臂。”既举臂已,见两瘢不异。王及群臣,大声而笑,而作是言:“如此之事,未曾闻见,能使人笑,能使人怖,能使人疑,此为奇事,甚可怖畏。”
“王语群臣:“如此之事,非我所了。当将此二人,往到祇洹,至于佛所,必得决了。废我此间庆会之乐。”
王时即说偈言:
佛日久已出,能救济世间,
解脱诸过恶,干竭爱欲海。
面如盛满月,神通具足眼,
三界悉敬养,一切中自在。
大悲者必能,除灭我等疑,
一切皆称赞,此事为善哉。
说是偈已,王及群臣,各自严饰天冠上服,珠玑璎珞庄校其身,执持香华,各随王后,以二卢至,置二象上,种种庄严。
时,王自乘羽葆之车,作倡伎乐,百千万种,随从王后,往到祇洹,舍王五种天冠、宝盖、刀剑、革屣及摩尼珠,整其仪容,往至佛所。
“尔时世尊,天龙八部、四众围绕。王及大众,五体投地,为佛作礼,起已合掌,而白佛言:“我及三界,愚闇所覆,不别真伪;唯佛意清净,一切众生,为百千烦恼之所炽然。唯佛世尊,寂静除灭,一切世间,皆为生死所缚。唯佛一人,独得解脱,为诸众生作真亲友;一切盲冥,佛为作眼。我等种种因缘,不能分别,如此二人,谁是卢至?谁非卢至?”将二卢至,著于佛前。一切诸人,各默然坐。
“化卢至者,神色怡悦,种种严饰,璎珞其身,默然而坐。真实卢至,颜色憔悴,着垢腻衣,尘土坌身,极生忧苦,而作是言:“世尊大慈!救济一切,愿救济我。”
“尔时帝释,见其愁悴,而自微笑。波斯匿王,从坐而起,合掌问佛言:“于此事中,佛能证知,一切众生,为烦恼所闇。唯佛世尊,执于慧炬,导诸众生解脱之路,如大医王,亦如导者,能施一切众生无畏,亦施一切众生善根之财,摧灭结使,故名大仙。善哉!世尊!愿以智火,烧我烦恼疑网稠林。唯愿世尊,断我等疑,今此二人,谁是谁非。”
“尔时世尊,举相好臂庄严之手,语帝释言:“汝作何事?”
帝释即灭卢至身相,还复本形,种种光明,以如意珠,璎珞其身,合掌向佛,而说偈言:
“常为悭所伏,不肯自衣食,
以五钱酒麨,着盐而饮之;
饮已即大醉,戏笑而歌舞,
轻骂我诸天。以是因缘故,
我故苦恼之。”
“佛语帝释:“一切众生,皆有过罪,宜应放舍。”
“尔时,卢至语帝释言:“我辛苦所集,一切钱财,汝不用我财物儩耶?”
“帝释言:“我不损汝一毫财物。”
“佛语卢至:“还归汝家,看其财物。”
“卢至言:“我所有财物,皆已用尽,用还家为?”
“帝释言:“我实不损汝财毫牦之许。”
“卢至言:“我不信汝,正信佛语。”以信佛语故,即得须陀洹果。
“时,天龙八部,及以四众,见闻是已,得四道果,种三业因缘。诸天四众,闻佛所说,欢喜而去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