说曰:我昔曾闻,乾陀罗国有商贾客,到摩突罗国。至彼国已,时彼国中有一佛塔,众贾客中有一优婆塞,日至彼塔恭敬礼拜。向塔中路有诸婆罗门,见优婆塞礼拜佛塔皆共嗤笑。更于余日天甚烝热,此诸婆罗门等食讫游行而自放散,或在路中、或立门侧,有洗浴者、有涂香者,或行或坐。时优婆塞礼塔回还,诸婆罗门见已唤言:“来优婆塞,就此坐。”语优婆塞言:“尔今云何不识知彼摩醯首罗、毗纽天等而为致敬,乃礼佛塔,得无烦耶?”时优婆塞即答之曰:“我知世尊功德少分,是故钦仰恭敬为礼。未知汝天有何道德,而欲令我向彼礼乎?”诸婆罗门闻是语已,瞋目呵叱:“愚痴之人!汝云何不知我天所有神德,而作是言?”诸婆罗门即说偈言:
阿修罗城郭,高显周三重,
悬处于虚空,男女悉充满,
我天弯弓矢,远中彼城郭,
一念尽烧灭,如火焚干草。
时优婆塞闻是偈已,大笑而言:“如斯之事吾之鄙薄,所不敬尚。”以偈答言:
命如叶上露,有生会当灭,
云何有智者,弓矢加残害?
时诸婆罗门等闻是偈已,咸共同声呵优婆塞言:“是痴人,彼阿修罗有大势力好为恶事,我天神德力能杀害,云何乃言非有智耶?”时优婆塞被呵责已,喟然长叹,而说偈言:
美恶谛观察,智者修善业,
能获大果报,后则转受乐,
云何于过恶,反生功德想?
邪见既增长,叹恶以为善,
以是恶业故,后获大苦报。
诸婆罗门闻是语已,竖目举手懔疠攘袂瞋忿战动,而作是言:“汝甚愚痴,不吉之人,此等诸天不加恭敬而恭敬谁?”时优婆塞意志闲裕而语之言:“吾虽单独,贵申道理,不应以力朋党竞说。”时优婆塞复说偈言:
汝等所供养,凶恶好残害,
汝若奉事彼,以为功德者,
亦应生恭敬,师子及虎狼,
触恼生残害,恶鬼罗刹等,
愚人以畏故,于彼生恭敬。
诸有智慧者,宜应深观察,
若不为残害,乃可生恭敬,
诸有功德者,终无残害心。
修行诸恶者,无不坏残害,
不能善分别,功德及过恶。
功德起恶心,过生功德想,
残害逼迫者,凡愚增敬顺,
于善功德者,反生轻贱心,
世间皆颠倒,不别可敬者。
乾陀罗生者,解知别善恶,
是故信如来,不敬自在天。
彼时婆罗门闻是语已,即作是言:“咄乾陀罗!出何种姓、有何道德而名佛乎?”时优婆塞说偈答言:
出于释氏宫,具足一切智,
众过悉耘除,诸善皆普备,
于诸众生中,未始不饶益,
觉了诸法相,一切悉明解,
如是之大仙,故称号为佛。
时诸婆罗门,复说偈言:
汝言佛大仙,应作逼恼事,
此阎浮提中,瞻默监持陀,
婆塞婆私吒,提释阿坻耶,
如是诸大仙,名称世所闻,
能结大神咒,残灭诸国土。
汝名佛大仙,亦应作斯咒,
汝佛有大德,应作逼恼事,
若不作咒害,云何名大仙?
时优婆塞不忍闻彼诽谤之言,以手掩耳,而说偈言:
咄莫出恶语,谤言佛有咒,
毁谤最胜尊,后获大苦报。
时婆罗门,复说偈言:
佛若无咒术,不名有大力,
若无恼害者,云何名大仙?
我但说实语,何故称诽谤?
时诸婆罗门,抚掌大笑言:
“是故汝痴人,定堕于负处。”
时优婆塞语婆罗门言:“汝莫怪笑!汝言如来无大功德亦无大力,斯是妄语。如来实有大功德力永断咒根,终不复作恼害之事。汝今谛听!当为汝说。”即说偈言:
以贪瞋痴故,则作大恶咒,
当结恶咒时,恶鬼取其语,
于诸罪众生,而行恼害事。
佛断贪瞋痴,慈悲广饶益,
永除恶咒根,但有众善事,
是故佛世尊,都无有恼害,
以大功德力,拔济无量苦,
汝今何故言,佛无大势力?
时诸婆罗门闻是偈已,瞋恚心息,语优婆塞言:“我于今者欲问少事,勿见瞋也。咄优婆塞!佛若无恶咒,云何而得受他供养?既不为损又不能益,云何而得称为大仙?”优婆塞言:“如来大慈悲,终无恶咒损减众生,亦复不为利养之事,但为饶益故受供养。”而说偈言:
大悲愍群生,常欲为拔苦,
见诸受恼者,过于己自处,
云何结恶咒,而作恼害事?
众生体性苦,生老病死逼,
如痈着燥灰,云何更加恶?
常以清凉法,休息诸热恼。
诸婆罗门闻是语已,即便低头思惟斯语:“此是好事。”心欲生信。“汝健陀罗善别胜处,汝能信此甚为希有!是故叹汝。健陀罗者名不虚设,言健陀者,名为持也,持善去恶故得斯号。”而说偈言:
能持此地者,是名善丈夫,
善丈夫中胜,实是健陀罗。
时优婆塞作是思惟:“此婆罗门心欲信解皆可成器,我今当更为分别说佛之功德。”时优婆塞颜貌熙怡而作是言:“见汝信佛,我甚欢喜。汝今幸可少听我语,功德过恶汝宜观察。”而说偈言:
观察佛功德,一见皆满足,
戒闻及定慧,无与佛等者。
诸山须弥最,众流海第一,
世间天人中,无有及佛者。
能为诸众生,具受一切苦,
必令得解脱,终不放舍离。
谁有归依佛,不得利益者?
谁有归依佛,而不解脱者?
谁随佛教旨,而不断烦恼?
佛以神足力,降伏诸外道,
名称普远闻,遍满十方刹。
唯佛师子吼,说诸行无我,
所说恒处中,不著于二边。
天上及人中,皆作如是说,
不能善分别,结使诸业报。
如来涅槃后,诸国造塔庙,
庄严于世间,犹虚空星宿。
以是故当知,佛为最胜尊。
诸婆罗门闻是语已,有生信心者,有出家者、得道者。
复次,应分别论。所谓论者即是法也。夫于法所宜善思惟,若能思惟则解其义。
我昔曾闻,有婆罗门名憍尸迦,善知僧佉论、卫世师论、若提碎摩论,如是等论解了分别。彼婆罗门住华氏城中,于其城外,有一聚落。彼婆罗门有少因缘,诣彼聚落,到所亲家。时其亲友以缘事故余行不在,时憍尸迦婆罗门语其家人:“汝家颇有经书以不?吾欲并读待彼行还。”时所亲妇即为取书,偶得《十二缘经》而以与之。既得经已,至于林树间闲静之处,而读此经。闻无明缘行,行缘识,识缘名色,名色缘六入,六入缘触,触缘受,受缘爱,爱缘取,取缘有,有缘生,生缘老病死忧悲苦恼,是名集谛。无明灭则行灭,行灭则识灭,识灭则名色灭,名色灭则六入灭,六入灭则触灭,触灭则受灭,受灭则爱灭,爱灭则取灭,取灭则有灭,有灭则生灭,生灭则老病死忧悲苦恼众苦集聚灭。初读一遍犹未解了,至第二遍即解无我。外道之法著于二见:我见、边见,于一切法深知生灭无有常者,而自念言:“一切外论皆悉无有出生死法,唯此经中有出生死解脱之法。”心生欢喜,寻举两手而作是言:“我于今者,始得实论,始得实论。”端坐思惟深解其义,容貌熙怡如花开敷,复作是言:“我今始知生死系缚,解出世法,乃悟外道所说诸论甚为欺诳,不离生死。”叹言:“佛法至真至实,说有因果,因灭则果灭。外道法中甚为虚妄,说言有果而无其因,不解因果,不识解脱。自观我昔深生怪笑,云何乃欲外道法中度生死河?我昔外道求度生死,譬如有人没溺洹河波浪之中,惧失身命,值则攀缘,既不免难没水而死。我亦如是,遇彼外道求度生死,然其法中都无解脱出世之法,没生死河丧善身命堕三恶道。今见此论,当随顺行,得出生死。外道经论如愚狂语,九十六种道悉皆虚伪,唯有佛道至真至正。六师之徒及余智者,咸自称为一切智人,斯皆妄语。唯佛世尊是一切智,诚实不虚。”时憍尸迦即说偈言:
外道所为作,虚妄不真实,
犹如小儿戏,聚土作城郭。
醉象践蹈之,散坏无遗余,
佛破诸外论,其事亦如是。
时憍尸迦婆罗门,深于佛法生信敬心,舍外道法除去邪见,昼夜常读《十二缘经》。时其所亲方与诸婆罗门归还其家,问其妇言:“我闻憍尸迦来至于此,今何所在?”妇语夫言:“彼婆罗门向借经书,我取与之,不识何经。然其得已披揽翻覆,弹指赞叹熙怡异常。”夫闻其言即往其所,见憍尸迦端坐思惟,即问之言:“汝于今者何所思惟?”时憍尸迦说偈答曰:
愚痴无智慧,周回三有中,
如彼陶家轮,轮转无穷已,
我思十二缘,解脱之方所。
尔时亲友即语之言:“汝于是经乃能深生希有之想,我释种边而得此经,将欲洗却其字,以用书彼毗世师经。”憍尸迦婆罗门闻是语已呵责亲友:“汝愚痴人!云何乃欲水洗斯经?如是妙法宜用真金而以书写,盛以宝函种种供养。”即说偈言:
设我有财宝,以真金造塔,
七珍用厕填,宝案妙巾帙,
庄严极殊妙,而用以供养,
虽作如是事,尚不称我意。
时其亲友闻斯语已,甚怀忿恚而作是言:“今此经中有何深妙未曾有事?何必胜彼毗世师经,欲以真金种种珍宝而为供养?”时憍尸迦闻是语已,愁然作色而作是言:“汝今何故轻蔑佛经至于是乎?彼毗世师论极有过患,云何乃用比于佛语?如毗世师论,不知法相错乱因果,于瓶因果浅近之法,尚无慧解分别能知,况解人身身根觉慧因果之义?”尔时其亲友语憍尸迦言:“汝今何故言毗世师论不解因果?彼论中说破瓦以为瓶因,云何而言不解因果?”憍尸迦言:“汝毗世师论实有是语,然无道理。汝今且观,如因于缕以为经纬然后有叠,瓶瓨亦尔,先有瓶故然后有瓦,若先无瓶云何有瓦?复次破瓦无用、瓶瓨有用,是以破瓦不得为因。现见陶师取泥成瓶、不用破瓦,又见瓶坏后有破瓦,瓶若未坏,云何有破?”时亲友言:“汝意谓若毗世师论都无道理,我等宁可徒劳其功而自辛苦。”时亲友徒党诸婆罗门闻是语已心生愁恼:“若如其言,毗世师论即于今日不可信耶?”憍尸迦言:“毗世师论非但今者不可取信,于昔已来善观察者久不可信。所以然者?昔佛十力未出世时,一切众生皆为无明之所覆蔽,盲无目故,于毗世师论生于明想。佛日既出,慧明照了,毗世师论无所知晓,都应弃舍。譬如鸱鸺夜则游行能有力用,昼则藏窜无有力用。毗世师论亦复如是,佛日既出,彼论无用。”
亲友复言:“若如汝言,毗世师论不如佛经,然此佛经宁可得比僧佉论耶?”憍尸迦言:“如僧佉经说有五分,论义得尽:第一言誓,第二因,第三喻,第四等同,第五决定。汝僧佉经中无有譬喻可得明了如牛犎者,况辩法相而能明了?何以故?汝僧佉经中说钵罗陀那不生如常,遍一切处亦处处去。如僧佉经中说钵罗陀那不从他生而体是常,能生一切、遍一切处去至处处。说如是事多有𠎝过。何以故?于三有中无有一法但能生物不从他生,是故有过。复次遍一切处能至处处,此亦有过,何以故?若先遍者,去何所至?若去至者,遍则不遍。二理相违其义自破。若如是者,是则无常。如其所言,不从他生而能生物,遍一切处去至处处。是语非也。”
亲友婆罗门闻是语已,语憍尸迦言:“汝与释种便为朋党,故作是说。然佛经中亦有大过,说言生死无有本际,又复说言一切法中悉无有我。”时憍尸迦语亲友言:“我见佛法生死无际,一切无我,故吾今者敬信情笃。若人计我,终不能得解脱之道,若知无我则无贪欲,无贪欲故便得解脱。若计有我则有贪爱,既有贪爱遍于生死,云何能得解脱之道?复次,若言生死有初始者,此初身者,为从善恶而得此身?为不从善恶自然有耶?若从善恶而得身者,则不得名初始有身。若不从善恶得此身者,此善恶法云何而有?若如是者,汝法则为半从因生半不从因,如是说者有大过失。我佛法无始,故无罪咎。”
于时亲友语憍尸迦:“有缚则有解,汝说无我则无有缚,若无有缚谁得解脱?”憍尸迦言:“虽无有我犹有缚解。何以故?烦恼覆故则为所缚,若断烦恼则得解脱,是故虽复无我犹有缚解。”
诸婆罗门复作是言:“若无我者,谁至后世?”时憍尸迦语诸人言:“汝等善听!从于过去烦恼诸业,得现在身及以诸根,从今现在复造诸业,以是因缘得未来身及以诸根。我于今者,乐说譬喻以明斯义。譬如谷子,众缘和合故得生芽,然此种子实不生芽,种子灭故芽便增长,子灭故不常,芽生故不断;佛说受身亦复如是,虽复无我,业报不失。”
诸婆罗门言:“我闻汝说无我之法洗我心垢,犹有少疑今欲咨问。若无我者,先所作事云何故忆而不忘失?”答曰:“以有念觉与心相应,便能忆念三世之事而不忘失。”又问:“若无我者,过去已灭现在心生,生灭既异,云何而得忆念不忘?”答曰:“一切受生,识为种子入母胎田,爱水润渍身树得生,如胡桃子随类而生,此阴造业能感后阴,然此前阴不生后阴,以业因缘故便受后阴,生灭虽异相续不断。如婴儿病,与乳母药,儿患得愈,母虽非儿,药之力势能及于儿。阴亦如是,以有业力便受后阴忆念不忘。”
诸婆罗门复作是言:“汝所读经中但说无我法,今汝解悟生欢喜耶?”时憍尸迦即为诵《十二缘经》而语之言:“无明缘行,行缘识,乃至生缘老死忧悲苦恼。无明灭则行灭,乃至老死灭故忧悲苦恼灭。以从众缘,无有宰主,便于其中解悟无我,非经文中但说无我。复次,以有身故则便有心,以有身心诸根有用识解分别,我悟斯事便解无我。”又问:“若如汝言,生死受身相续不断,设有身见有何过咎?”答曰:“以身见故造作诸业,于五趣中受善恶身形,得恶形时受诸苦恼。若断身见不起诸业,不起诸业故则不受身,不受身故众患永息,则得涅槃。云何说言身见非过?复次,若身见非过咎者,应无生死,不于三有受生死苦,是故有过。”时婆罗门逆顺观察十二缘义,深生信解,心怀庆幸,略赞佛法,而说偈言:
如来在世时,说法摧诸论,
佛日照世间,群邪皆隐蔽。
我今遇遗法,如在世尊前,
释种中胜妙,深达诸法相。
所言如来者,真实而不虚,
逆顺观诸法,名闻普遍满。
向佛涅槃方,恭敬合掌礼,
叹言佛世尊,实有大悲心。
诸仙中最胜,世间无伦疋,
我今归依彼,无等戒定慧。
憍尸迦言:“汝今云何乃尔深解佛之功德?”亲友答言:“我闻此法,是故知佛无量功德,如沉水香黑重津腻,以是因缘烧之甚香远近皆闻。如是我见如来定慧身故,便知世尊有大功德。我于今者虽不睹佛,见佛圣迹则知最胜,亦如有人于花池边见象足迹则知其大,睹因缘论虽不见佛,知佛圣迹功德最大。”见其亲友深生信解,叹未曾有而作是言:“汝于昔来读诵外典亦甚众多,今闻佛经须臾之顷解其义趣,悉舍外典,极为希有。”即说偈言:
除去邪见论,信解正真法,
如是人难得,是故叹希有。
不但叹于汝,亦叹外诸论,
因其理鄙浅,我等悉舍离。
“以彼诸论有过咎故,令我等辈得生厌离生信解心,佛实大人无与等者,名称普闻遍十方刹。外诸邪论前后有过,犹如谄语不可辩了,由彼有过,令我弃舍得入佛法,犹如春夏之时人患日热皆欲离之,既至冬寒人皆思念。外道诸论亦复如是,诚应舍离如夏时日,然由此论得生信心亦宜思念,犹如寒时思念彼日。”
于时亲友问憍尸迦:“我等今者当作何事?”憍尸迦言:“今宜舍弃一切邪论,于佛法中出家学道。所以者何?如夜闇中然大炬火,一切鸽鸟皆悉堕落,佛智慧灯既出于世,一切外道悉应颠坠,是故今欲出家学道。”于是憍尸迦从亲友家,即诣僧坊求索出家,出家已后得阿罗汉。何因缘故说是事耶?以诸外道常为邪论之所幻惑故,说十二因缘经论而破析之。